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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号:23190 时间:2018/2/28 字数:2412

　　第三章十一

　　方鸿渐看唐‮姐小‬不笑的时候，脸上还依恋着笑意，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。许多女人会笑得这样甜，但她们的笑容只是面部肌⾁柔软

，仿佛有教练在喊口令：“一！”忽然満脸堆笑“二！”忽然笑不知去向，只余个空脸，像电影开映前的布幕。他找话出跟她讲，问她进的什么系。苏‮姐小‬不许她说，说：“让他猜。”

　　方鸿渐猜文学不对，教育也不对，猜化学物理全不对，应用张吉民先生的话道：“Searchme！难道读的是数学？那太利害了！”

　　唐‮姐小‬说出来，原来极平常的是政治系。苏‮姐小‬注一句道：“这才利害呢。将来是我们的统治者，女官。”

　　方鸿渐说：“女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。虚虚实实，以退为进，这些政治手腕，女人生下来全有。女人学政治，那真是以后天发展先天，锦上添花了。我在欧洲，听过ErnstBergmann先生的课。他说男人有思想创造力，女人有社会活动力，所以男人在社会上做的事该让给女人去做，男人好躲在家里从容思想，发明新科学，产生新艺术。我看此话甚有道理。女人不必学政治，而现在的政治家要成功，都得学女人。政治舞台上的戏剧全是反串。”

　　苏‮姐小‬道：“这是你那位先生故作奇论，你就喜

那一套。”

　　方鸿渐道：“唐‮姐小‬，你表姐真不识抬举，好好请她女子参政，她倒笑我故作奇论！你评评理看。老话说，要齐家而后能治国平天下。请问有多少男人会管理家务的？管家要仰仗女人，而自己吹牛说大丈夫要治国平天下，区区家务不屑理会，只好比造房子要先向半空里盖个屋顶。把‮家国‬社会全部

给女人有许多好处，至少可以减少战争。外

也许更复杂，秘密条款更多，可是女人因为⾝体关系，并不擅长打仗。女人对于机械的头脑比不上男人，战争起来或者使用简单的武器，甚至不过揪头发、抓头⽪、拧⾁这些本位武化，损害不大。无论如何，如今新式女人早不肯多生孩子了，到那时候她们忙着⼲国事，更没工夫生产，人口稀少，战事也许

本不会产生。”

　　唐‮姐小‬

觉方鸿渐说这些话，都为着引起自己对他的注意，心中暗笑，说：“我不知道方先生是侮辱政治还是侮辱女人，至少都不是好话。”

　　苏‮姐小‬道：“好哇！拐了弯拍了人家半天的马

，人家非但不领情，

本就没有懂！我劝你少开口罢。”

　　唐‮姐小‬道：“我并没有不领情。我

得很方先生肯为我表演口才。假使我是学算学的，我想方先生一定另有议论，说女人是天生的计算动物。”

　　苏‮姐小‬道：“也许说你这样一个人肯念算学，他从此不厌恨算学。反正翻来覆去，強词夺理，全是他的话。我从前并不知道他这样油嘴。这次同回国算领教了。大学同学的时候，他老远看见我们脸就涨红，愈走近脸愈红，红得我们瞧着都⾝上发难过。我们背后叫他‘寒暑表’，因为他脸⾊忽升忽降，表示出他跟女‮生学‬距离的远近，真好玩儿！想不到外国去了一趟，学得这样厚⽪老脸，也许混在鲍‮姐小‬那一类女朋友里训练出来的。”

　　方鸿渐慌忙说：“别胡说！那些事提它⼲吗？你们女‮生学‬真要不得！当了面假正经，转背就挖苦得人家体无完肤，真缺德！”

　　苏‮姐小‬看他发急，刚才因为他对唐‮姐小‬卖开的不快全消散了，笑道：“瞧你着急得那样子！你自己怕不是当面花言巧语，背后刻薄人家。”

　　这时候进来一个近三十岁，⾝材⾼大、神气轩昂的人。唐‮姐小‬叫他“赵先生”苏‮姐小‬说：“好，你来了，我跟你们介绍：方鸿渐，赵辛楣。”赵辛楣和鸿渐拉拉手，傲兀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一下，好像鸿渐是页一览而尽的大字幼稚园读本，问苏‮姐小‬道：“是不是跟你同船回国的那位？”

　　鸿渐诧异，这姓赵的怎知道自己，忽然想也许这人看过《沪报》那条新闻，立刻局促难受。那赵辛楣本来就神气活现，听苏‮姐小‬说鸿渐确是跟她同船回国的，他的表情说仿佛鸿渐化为稀淡的空气，眼睛里没有这人。假如苏‮姐小‬也不跟他讲话，鸿渐真要觉得自己子虚乌有，像五更

啼时的鬼影，或道家“视之不见，抟之不得”的真理。苏‮姐小‬告诉鸿渐，赵辛楣和她家是世

，‮国美‬留‮生学‬，本在外

公署当处长，因病未随机关內迁，如今在华美新闻社做政治编辑。可是她并没向赵辛楣叙述鸿渐的履历，好像他早已知道，无需说得。

　　赵辛楣躺在沙发里，含着烟斗，仰面问天花板上挂的电灯道：“方先生在什么地方做事呀？”

　　方鸿渐有点生气，想不理他不可能“点金‮行银‬”又叫不响，便含糊地说：“暂时在一家小‮行银‬里做事。”

　　赵辛楣鉴赏着口里吐出来的烟圈道：“大材小用，可惜可惜！方先生在外国学的是什么呀？”

　　鸿渐没好气道：“没学什么。”

　　苏‮姐小‬道：“鸿渐，你学过哲学，是不是？”

　　赵辛楣喉咙里⼲笑道：“从我们⼲实际工作的人的眼光看来，学哲学跟什么都不学全没两样。”

　　“那么提赶快找个眼科医生，把眼光验一下；会这样东西的眼睛，一定有⽑病。”方鸿渐为掩饰斗口的痕迹，有意哈哈大笑。赵辛楣以为他讲了俏⽪话而自鸣得意，一时想不出回答，只好狠命

烟。苏‮姐小‬忍住笑，有点不安。只唐‮姐小‬云端里看厮杀似的，悠远淡漠地笑着。鸿渐忽然明⽩，这姓赵的对自己无礼，是在吃醋，当自己是他的情敌。苏‮姐小‬忽然改口，不叫“方先生”而叫“鸿渐”也像有意要姓赵的知道她跟自己的亲密。想来这是一切女人最可夸傲的时候，看两个男人为她争斗。自己何苦空做冤家，让赵辛楣去

苏‮姐小‬得了！苏‮姐小‬不知道方鸿渐这种打算；她喜

赵方二人斗法比武抢自己，但是她担心

战得太‮烈猛‬，顷刻就分胜负，二人只剩一人，自己⾝边就不热闹了。她更担心败走的偏是方鸿渐；她要借赵辛楣来

发方鸿渐的勇气，可是方鸿渐也许像这几天报上战事消息所说的“保持实力，作战略上的撤退。” 　WｗW.UｑIxｓ.ｃ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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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十一　　方鸿渐看唐‮姐小‬不笑的时候，脸上还依恋着笑意，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。许多女人会笑得这样甜，但她们的笑容只是面部肌⾁柔软，仿佛有教练在喊口令：“一！”忽然満脸堆笑“二！”忽然笑不知去向，只余个空脸，像电影开映前的布幕。他找话出跟她讲，问她进的什么系。苏‮姐小‬不许她说，说：“让他猜。” 　　方鸿渐猜文学不对，教育也不对，猜化学物理全不对，应用张吉民先生的话道：“Searchme！难道读的是数学？那太利害了！” 　　唐‮姐小‬说出来，原来极平常的是政治系。苏‮姐小‬注一句道：“这才利害呢。将来是我们的统治者，女官。” 　　方鸿渐说：“女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。虚虚实实，以退为进，这些政治手腕，女人生下来全有。女人学政治，那真是以后天发展先天，锦上添花了。我在欧洲，听过ErnstBergmann先生的课。他说男人有思想创造力，女人有社会活动力，所以男人在社会上做的事该让给女人去做，男人好躲在家里从容思想，发明新科学，产生新艺术。我看此话甚有道理。女人不必学政治，而现在的政治家要成功，都得学女人。政治舞台上的戏剧全是反串。” 　　苏‮姐小‬道：“这是你那位先生故作奇论，你就喜那一套。” 　　方鸿渐道：“唐‮姐小‬，你表姐真不识抬举，好好请她女子参政，她倒笑我故作奇论！你评评理看。老话说，要齐家而后能治国平天下。请问有多少男人会管理家务的？管家要仰仗女人，而自己吹牛说大丈夫要治国平天下，区区家务不屑理会，只好比造房子要先向半空里盖个屋顶。把‮家国‬社会全部给女人有许多好处，至少可以减少战争。外也许更复杂，秘密条款更多，可是女人因为⾝体关系，并不擅长打仗。女人对于机械的头脑比不上男人，战争起来或者使用简单的武器，甚至不过揪头发、抓头⽪、拧⾁这些本位武化，损害不大。无论如何，如今新式女人早不肯多生孩子了，到那时候她们忙着⼲国事，更没工夫生产，人口稀少，战事也许本不会产生。” 　　唐‮姐小‬觉方鸿渐说这些话，都为着引起自己对他的注意，心中暗笑，说：“我不知道方先生是侮辱政治还是侮辱女人，至少都不是好话。” 　　苏‮姐小‬道：“好哇！拐了弯拍了人家半天的马，人家非但不领情，本就没有懂！我劝你少开口罢。” 　　唐‮姐小‬道：“我并没有不领情。我得很方先生肯为我表演口才。假使我是学算学的，我想方先生一定另有议论，说女人是天生的计算动物。” 　　苏‮姐小‬道：“也许说你这样一个人肯念算学，他从此不厌恨算学。反正翻来覆去，強词夺理，全是他的话。我从前并不知道他这样油嘴。这次同回国算领教了。大学同学的时候，他老远看见我们脸就涨红，愈走近脸愈红，红得我们瞧着都⾝上发难过。我们背后叫他‘寒暑表’，因为他脸⾊忽升忽降，表示出他跟女‮生学‬距离的远近，真好玩儿！想不到外国去了一趟，学得这样厚⽪老脸，也许混在鲍‮姐小‬那一类女朋友里训练出来的。” 　　方鸿渐慌忙说：“别胡说！那些事提它⼲吗？你们女‮生学‬真要不得！当了面假正经，转背就挖苦得人家体无完肤，真缺德！” 　　苏‮姐小‬看他发急，刚才因为他对唐‮姐小‬卖开的不快全消散了，笑道：“瞧你着急得那样子！你自己怕不是当面花言巧语，背后刻薄人家。” 　　这时候进来一个近三十岁，⾝材⾼大、神气轩昂的人。唐‮姐小‬叫他“赵先生”苏‮姐小‬说：“好，你来了，我跟你们介绍：方鸿渐，赵辛楣。”赵辛楣和鸿渐拉拉手，傲兀地把他从头到脚看一下，好像鸿渐是页一览而尽的大字幼稚园读本，问苏‮姐小‬道：“是不是跟你同船回国的那位？” 　　鸿渐诧异，这姓赵的怎知道自己，忽然想也许这人看过《沪报》那条新闻，立刻局促难受。那赵辛楣本来就神气活现，听苏‮姐小‬说鸿渐确是跟她同船回国的，他的表情说仿佛鸿渐化为稀淡的空气，眼睛里没有这人。假如苏‮姐小‬也不跟他讲话，鸿渐真要觉得自己子虚乌有，像五更啼时的鬼影，或道家“视之不见，抟之不得”的真理。苏‮姐小‬告诉鸿渐，赵辛楣和她家是世，‮国美‬留‮生学‬，本在外公署当处长，因病未随机关內迁，如今在华美新闻社做政治编辑。可是她并没向赵辛楣叙述鸿渐的履历，好像他早已知道，无需说得。　　赵辛楣躺在沙发里，含着烟斗，仰面问天花板上挂的电灯道：“方先生在什么地方做事呀？” 　　方鸿渐有点生气，想不理他不可能“点金‮行银‬”又叫不响，便含糊地说：“暂时在一家小‮行银‬里做事。” 　　赵辛楣鉴赏着口里吐出来的烟圈道：“大材小用，可惜可惜！方先生在外国学的是什么呀？” 　　鸿渐没好气道：“没学什么。” 　　苏‮姐小‬道：“鸿渐，你学过哲学，是不是？” 　　赵辛楣喉咙里⼲笑道：“从我们⼲实际工作的人的眼光看来，学哲学跟什么都不学全没两样。” 　　“那么提赶快找个眼科医生，把眼光验一下；会这样东西的眼睛，一定有⽑病。”方鸿渐为掩饰斗口的痕迹，有意哈哈大笑。赵辛楣以为他讲了俏⽪话而自鸣得意，一时想不出回答，只好狠命烟。苏‮姐小‬忍住笑，有点不安。只唐‮姐小‬云端里看厮杀似的，悠远淡漠地笑着。鸿渐忽然明⽩，这姓赵的对自己无礼，是在吃醋，当自己是他的情敌。苏‮姐小‬忽然改口，不叫“方先生”而叫“鸿渐”也像有意要姓赵的知道她跟自己的亲密。想来这是一切女人最可夸傲的时候，看两个男人为她争斗。自己何苦空做冤家，让赵辛楣去苏‮姐小‬得了！苏‮姐小‬不知道方鸿渐这种打算；她喜赵方二人斗法比武抢自己，但是她担心战得太‮烈猛‬，顷刻就分胜负，二人只剩一人，自己⾝边就不热闹了。她更担心败走的偏是方鸿渐；她要借赵辛楣来发方鸿渐的勇气，可是方鸿渐也许像这几天报上战事消息所说的“保持实力，作战略上的撤退。” 　WｗW.UｑIxｓ.ｃ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