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油漆小说网 > 诗歌散文 > 陈忠实短篇小说集 作者:陈忠实 | 书号:27918 时间:2021/3/26 字数:7709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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善民老汉一觉醒来,伸手到火炕下边的小凳上去摸瓦盆。此刻,不用看钟表,准是夜午子时。他尿完尿,小心翼翼地把瓦盆放回到凳上,又溜进热呼呼的被窝里。西北风在屋脊上划出令人心寒的嘶鸣,电线也呜呜呜响,正三九隆冬季节。老汉愈贪恋那热烘烘的电热褥,伸手到枕头边又摸来烟袋,装上一袋旱烟,黑暗里划着火柴,美美地![]() ![]() ![]() 这当儿,老汉似乎听到前院厦屋的门轻轻响了一声,是木门被碰撞的声响。他抬脑袋,细一听,似乎有极轻的脚步声。他丢下烟袋,再一听,好像听见兔子的蹄腿胡 ![]() ![]() ![]() 善民老汉提着斧头蹦出门来,立即听到前院一阵慌 ![]() ![]() 老伴也穿戴整齐,拉亮电灯,走出门来,站在他的旁边问:“贼娃子呢?” 善民老汉答:“跑球子咧!” 老伴问:“你不撵贼,站在门口做啥?” 善民老汉这才意识到自己 ![]() 老伴讥笑说:“亏你手里还提把斧头!” 善民老汉听罢,把斧头扔在墙脚下,不再理会老伴的讥笑,走到前院去,屋里养着百余只兔子哩! 厦屋敞开着。老汉拉亮电灯,就看见一排排木条钉成的兔笼上的小木门打开了,几只长⽑⽩兔在地上惊恐地跳弹,有两只大约被捏死了,扔在兔笼下,⾝上还有热气。老汉一数,整整差了二十五只,就在心里骂,狗⽇的贼娃子,简直成了土匪了!偷钱偷马达割电线,居然连兔子也偷!他骂着,把死掉的两只兔子抚弄一番,看看再无法挽救(那⽑⽪的热气越来越少),就哀叹一声丢到门外的台阶上。他把兔笼一一关好,又返⾝出来,锁了屋的门,听见老伴在街门口呼叫他。 他紧走几步,赶到大门口,老伴指着木门槛,似乎那儿有个不祥的死蛇。借着蒙蒙的星光,善民老汉看见,那木门槛上丢着一只小小的布兜儿。他顺手拾起来,看见布兜的两 ![]() 老伴说:“你丢的那二十三个兔,连带捏死的那两个,总共二十五个,能卖多少钱?总也卖不下这五百块吧?这下好!老天爷有眼,神灵有眼,总不会亏待善人,总不宽容恶鬼!” 善民老汉咂着旱烟袋,没有说话,瞅着那一厚扎民人币,扭过头来,又瞅着案板上方的墙壁。 案板上方的墙壁上,贴着一张灶王爷的神像。那灶王爷在人间所司的差使,就是监督黎民百姓锅前炕头的一言一行,是否违犯天纪,每到农历年尽,回天宮汇报一次。黎民百姓对灶王爷真是怯畏异常,就在神像两边贴一幅对联:上天言好事,⼊地降吉祥。善民老汉笃信灶王爷,从来不在灶君面前说出任何贪心贪 ![]() 他脑子里筹思:这五百块钱怎么办?这不是在大路上拾下的,是贼娃子丢下的,贼娃子丢下的钱敢拿吗? 一早起来,善民老汉洗罢手脸,就划着火柴,点燃了三 ![]() ![]() ![]() 没有亲眼见过善民老汉敬奉灶君的人,一定不相信如今世上尚有这等迂腐的百姓,可姚店村的人都相信,因为他们看见过。 姚店村的姚善民老汉,信了大半辈子神了。他敬奉的神,一是灶君,二是土地爷,全是神幻世界里的末等芝⿇官。他年轻时,也不信神,他爸却是一切神灵的忠诚信徒,进庙就跪拜,见神就上香,每月初一敬奉灶王爷和土地爷的一拄紫香是断然不能马虎的。善民老汉当时对他爸的行为十分厌恶,常用⽩眼斜瞅跪拜在灶堂里和土地堂前的⽗亲,说出一串串亵渎神灵的话,哼!穷得锅里没米下,倒是把钱买了香蜡纸裱,烧给这两个窝囊废,顶 ![]() 事有凑巧,这年秋天,善民被拉壮丁了,同遭劫难的还有本村的姚兴娃。俩人一下子被拉到河南,开拔到一座不知名字的大山里,就到场战上了。俩人只领得一⾝军⾐,兴娃穿衫子,善民穿 ![]() ![]() ![]() ![]() “文⾰”闹到偏僻的姚店村的时候,乡村小学的娃娃在先生带领下,首先挖掉了善民老汉的土地堂,厦屋北山墙的墙壁上就留下一个豁豁牙牙的洞,洞上面留下一行黑字:横扫一切牛鬼蛇神。灶君被烟熏火烤变得黑苍苍的面目也被撕掉烧了。 近二年间,政策松活了,好些村子把毁掉的大寺小庙都修复起来了,善民老汉就在厦屋北山墙上又修复了土地堂,用青砖⽔泥砌成,倒排场了,一位捏面人的老艺人给他塑了土地神,他掏了五十块钱,心甘情愿。灶君的纸像也买到了。 善民老汉而今活得最滋润了。大儿子早已分家另过,在村子西头的新庄基上盖起一幢新屋,已经娶下孙子媳妇了,儿子和孙子常帮他犁地收割,倒也孝顺。二儿子从队部复员回西安,两口子都是吃公粮的人,年下节下回姚店看望老汉,一兜一袋尽是好吃好喝的东西。善民老汉和老伴农闲无事,清闲过余,反倒乏味,就养下一群兔子,剪兔⽑卖给收购站,倒也不少收⼊。他的闲置的厦屋里,摆着一排排木格兔笼,多是长⽑⽩兔,也有红兔和青紫兰兔,他只剪⽑而不食⾁,认为食⾁是造孳。姚店人除了叫他善民老汉之外,又叫他兔老汉,也有叫善兔老汉的,村长给乡府政汇报的登记表上,却命名他为养兔专业户。 善老汉也罢,兔老汉也罢,养兔专业户也罢,善民老汉不管这些称呼里包含着几分真诚又几分嘲笑,依然照例是每月初一敬奉灶君和土地爷一炉紫香。在他看来,贼娃子丢在街门木门槛上的布兜儿,那其实是土地爷给拽断的。 谁说神不灵?神无时无处不在!神无时不在保护善良百姓,无处不在惩罚恶人好徒! “你看,咱们都睡得死死的,土地爷给咱放哨着哩!”善民老汉得意地说“土地爷看着贼娃子偷兔哩,把我给摇醒来。土地爷看贼娃子背着兔子跑了,就把狗⽇的钱布兜给拽断了…你看灵不灵?” “灵!”老伴说“贼娃子偷了二十几个兔,卖不上一百块,倒丢了五百元。老头子,我怕那伙贼不甘心…” “甘心也罢,不甘心也罢,咱都不能拿这五百块钱。咋说哩?不是咱的钱嘛!”善民老汉说“咱挣一个,花一个,挣俩,花俩,即使挣不下一⽑钱,也不能收下不义之财。” “你刚才说,这是土地爷给咱从贼娃子手里夺回来的嘛!”老伴说“既是爷给的…” “土地爷给的也不能拿。你忘了?灶君把一切都看得清⽩,要是汇报到天宮,咋了?”善民老汉说“我想,那些贼娃子,大概是穷急了。看看要过年了。没钱办年货,猴急了,就想偷人,饥寒生盗贼嘛!咱还是把这布兜跟钱…还给主家。” “还给谁呢?主家是谁?那些贼娃子还敢来取布兜儿?”老伴提出一串串疑问。 善民老汉一时也回答不了,没有开口,在想着万全之策。 “要不, ![]() ![]() “不行不行不行。”善民老汉打断老伴的话“贼娃子躲出派所,跟老鼠躲猫一样,怎敢到乡府政、出派所领布兜?那不自投罗网!” “那…咋办?”老伴说“ ![]() ![]() “我看哪!那贼娃子既能偷兔,必是舍不得丢下的票子,十有八九要来取。他来了,说几句好话,认个错,咱把钱跟布兜还给他不就完了!” 老伴点点头。 善民老汉照例去抚弄他的兔。老两口很坦然,也很从容,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。 善民老汉正睡得沉,正在做着好梦,就觉着一个人一手掐着他的喉咙,一手捉着明晃晃的刀子,那人的脸上全用黑墨涂得一脸模糊,一条黑布蒙住了鼻子和脸颊,只留一对⽩仁多黑仁少的眼睛珠子在外头。他想说话,喉咙被掐着,⾆头转不动了。 那人把一块烂布塞进他的嘴里,松开了手,一把把他从被窝里拽起来。善民老汉一看,老伴的嘴也被一只臭袜子塞住了,被另一个人拽起来,那人也是把脸涂得一塌模糊,只留两只牛眼在外头。老汉再一转脸,就看见脚边的桌子旁边还坐着两个同样打扮的人,手里玩着刀子,嘴角咂着烟卷。 “拽下来!”坐在桌子正中的那人命令,他大概是这一伙恶鬼的头儿“把这两个老熊拽到地上来!” 善民老汉被那小子一把拽下炕来,几乎栽了一跤。他从不习惯穿內 ![]() “听着:谁要是敢把嘴里的东西掏出来,就挨一刀!”那头儿把手里的刀子抛起来,电灯下寒光闪闪,落下来又接在手里,命令说“你俩老熊听着:学着兔子蹦吧!让哥儿们开开心,你不是兔老汉吗?就学兔子蹦吧!” 那个一直厮守着他的家伙一把把他按倒在地,在他 ![]() ![]() 善民老汉冻得浑⾝像筛糠一般抖,简直支撑不住了。老伴已经倒在地上,爬不起来了。他在脚地上来来回回爬行的时候,早已猜断出来,这四个家伙肯定是偷兔子而丢了钱兜的恶鬼“二返长安”来了。 “你老熊明⽩是怎么回事了吗?”那头儿撇声窝腔地问“你说,明⽩了吗?” 善民老汉早已苦不堪言,实际上也不能言,嘴被堵着。他心里骂,我早把钱照原样装在兜里,只等着你们来拿,早知如此,该是 ![]() “明⽩了好!”头儿说“既然你明⽩了哥儿们今⽇黑来做啥,你就自己拿出来,甭劳哥儿们翻箱捣柜。让他站起来。” 善民老汉站起来,从炕头的木箱里一把拽出布兜儿。那头儿一伸手就抢过去,掏出那一厚扎票子,自言自语说:“倒是没动!” 善民老汉心里不屑地说,我可不吃昧心食。 那头儿朝另外三个蒙面人努努嘴,其中一个把刀子子套来, ![]() ![]() 那头儿再努努嘴,另三个蒙面人就动手把善民老汉和老伴的手脚捆起来,扔到炕上,用被子盖住,然后走了。 “拜拜!”一个说。 脚步声响到前院去了,消失了。 老汉把嘴在炕沿上 ![]() 他搂住老伴“呜”地一声哭了。 深更半夜的哭声,惊动四邻,邻家的男人女人闻声赶来,惊恐地听着善民老汉的叙说。本族的侄儿姚天喜气得脸⾊铁青,直抱怨堂伯太糊涂,你昨⽇一整天为啥不吭一声?人家前天晚上偷了兔,丢了钱,你倒好心肠等人家来取!天下哪有这样愚昧的善人!你昨⽇要是透一点风,我们几个小伙子就有了防备,非把狗⽇砸成⾁…发了一通牢 ![]() 侄儿领着出派所的两位年轻官警到来时,天已微明。两位官警详细询问了经过,又拍了照片,又捡拾了几个蒙面人丢在地上的烟巴子,又带走了捆绑善民老汉和老伴的塑料纸绳儿,就告别了。 临走时,一位官警说:“大伯,你这人真是…不可思议!贼偷了你的兔,你反而等着贼来取他们丢下的钱!还怕贼不敢去出派所,因此就不 ![]() 另一位官警站在旁边摇着头笑。 二儿子接到族里弟弟天喜打去的电话,早饭时间就急急忙忙从城里赶回乡下来,问清了遭窃的经过,也数落起⽗⺟来:“太糊涂了!糊涂的叫人无法理解!简直成了天方夜谭!而今社会发展到啥样的地步了,你还说‘人心都是⾁长的!’这下你看看,人心到底是不是⾁长的?未必都是!你行善,他偏做恶…真是糊涂透顶!” 他在等待,等待出派所的官警来向他报信,贼娃子抓住了!可是等了五天,还不见音讯。老汉越等越烦,等不住了,也烦得躺不住了,一骨辘爬起来,一把撕了灶君的像,塞到灶堂里,又奔出里屋,捞起双刺镢头,把土地爷的坐像一镢头就挖了出来。他在嘟嘟嗓囔地骂:“你这个废物!恶人糟践我老汉的时光,你做球去了!我给你烧了一辈子香,你…”善民老汉瞪着⾎丝斑驳的眼珠,抡着镢头,甩开老伴拉扯的手,捶砸着倒在地上的土地爷的泥坯⾝躯,口里骂着:“我不行善了!善人善行尽吃亏!我也做恶呀!我也学歪人的样儿呀!哪怕死了下地狱,活着再甭受恶气!” 老汉把土地爷砸得粉碎,扔了镢头,又奔进厦屋,从兔笼里抓出两只长⽑⽩兔,走到院庭里,往砖石台阶上猛磕两下,活蹦 ![]() 老伴惊慌地喊:“你疯了?” 老汉強硬地答:“我没疯!” “今晌午吃兔⾁!”善民老汉动手剥⽪,双手已染得鲜⾎淋淋“咱不能当兔子,当兔子太软绵了,我要吃兔,狼才吃兔。人都怕狼,我也学狼呀!” “疯了疯了!”老伴又气又急“我看你八成是疯了!” 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口,一位官警走进屋来,笑说:“姚大叔,听人说,你养兔不吃兔,也不杀生,今⽇倒开杀戒了!” 善民老汉头一甩:“我学手哩!” 官警要他上车,到出派所去一趟,却不说做什么。善民老汉洗了洗手,就上车走了。 走进一间房子,官警打着手势,示意他不要说话,可以 ![]() 善民老汉端起茶杯,喝了一口,就摸出烟袋来,一边 ![]() “你说一遍,你俩老熊学兔子蹦吧!让哥儿们开开心!” “你俩老熊学兔子蹦吧!让哥儿们…” 善民老汉还没听完,脑子里“嗡”地一响,呼地蹦了起来,手里攥着烟袋,骂了一句:“好个狗⽇的!”就一把拉开⻩布帐子,奔到房子那边。 一位官警坐在椅子上,一个小伙站在房子中间。善民老汉走到小伙面前,死死盯着那小子的眼睛,⽩仁多而黑仁少,就是那个发号施令让他光 ![]() “听准了!” “模样子能辨认出来不?” “我辨得出他的眼睛!⽩仁多黑仁少,狠毒的坏种全是这一号眼睛!” 善民老汉劲使挣脫官警拉他的手,却挣不脫,急得气 ![]() 他又问官警,另外三个贼抓住了吗? 官警告诉他,这一伙贼共有八个人,这次全抓起来了,只有一个外逃,正在追捕。 老汉大兴 ![]() 官警说:“ ![]() ![]() ![]() 吉普车在秋天的原野上奔驰… 1987。2于⽩鹿园 Www.UqIxS.Cc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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